在路上

      那是六月十八号的事情了，因为距离期末和中招考试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，夜间的校园比以往任何时候，都显现出大战前的紧张气氛。尤其是西教学区的六号楼，住宿班和走读班都灯火通明，按照以往习惯，走读班早就应该放学了，可是现在已经八点多了，每个教室里仍然有不愿离开的学生，还有给学生解答问题的老师。

    这天是我值班，我们值班老师的其中一个职责就是督促该离校而未离校的学生，赶紧回家。走读班大都集中在三四楼，因此，我必须上楼到每个教室里，轻声叮嘱那些师生们，你们赶紧回家吧，回家吃了饭再学！有的仰起头示以微笑，然后仍旧埋头做题，有的笑着回答，老师我们吃过饭了，不着急的！

    我很无奈，不能大声说劝他们，怕影响了楼下的住宿生，只是轻声劝说，回家学也一样的。便有学生说，我问个题就走，回家后，我去问谁呢？

    在巡视完毕业班的很多个走读教室之后，楼下的两个老师还没有巡查完住宿班。住宿班有三个年级，七八九年级都有。他们的任务是，逐个到每个班级里，检查辅导老师是否在场，然后还要逐一登记班里的缺勤学生，是否请假，拿着检查登记本让辅导老师一一签名。每一个签名都是一份责任，要是班里有学生旷课了，而辅导老师没有查出来，恰好学生出了事，那这位老师可就摊上大事儿了。辅导老师不一定是班主任，而学生一般都是向班主任老师请假的，至于未在班里的学生是否请假，辅导老师常常需要打电话进行落实。因而这种巡查登记非常慢，三十多个住宿班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。有时候，这里晚自习快要下课了，那里还没有登记完。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，毕竟是快要考试了，班里缺勤的不多，登记的也便十分迅速。

   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，正好查完了七八年级。我便跟着他俩一起看了看九年级的情况，而其中一个班有两个学生缺勤，在查证这两名学生是否请假的时候，辅导老师就问班里的班干部，班里就有个学生回答说，请假了！我看见他俩的请假条了！值班老师就在请假学生名单里记上了他俩的名字。

   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！其实，这俩学生是旷课，旷课到网吧里打通宵去了！他们再也熬不下去了，距离中考只剩下六天的时间了，可是他们在坚持了九年的义务教育，坚持了三年的初中阶段之后，再也坚持不了最后的六天时间了，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偷弄了请假条，然后模仿班主任老师的笔迹签了字，混过门岗，到网吧里彻底解脱解放，逍遥去了。

    就为了杜绝学生晚上旷课去泡网吧，我们是绞尽了脑汁的，就比如这请假制度吧。为杜绝学生模仿老师笔迹写请假条，学校刻意统一印制了请假条，还特意加盖了政教处公章。一直强调各位班主任一定要锁好请假条，而总有一些班主任老师马虎大意，把假条遗落在办公桌上的，估计这两位学生就是这样弄到请假条的。学生请假须写三份假条，一条班主任留着，一条交给学校门岗，第三张须交给寝管老师。

    这两个学生只弄到一张未签字的假条，写上两个名字，再模仿老班笔迹，蒙混过了学校门岗。

    但这些，我们值班老师包括那位辅导老师，都不知道实情，只是听到有学生说是看到请假条了，我们便信以为然，我们都被蒙在了鼓里。

    接下来，我们值班老师稍作休息后，晚自习的铃声就忽然间划破夜空，在校园里回荡了起来！

    几个人在国旗下集中后，就到学生宿舍协助寝管老师督促学生就寝。

    熄灯的时间分为七八年级和九年级两个时间。

    一千多名七八年级十四五岁的住宿生，在一片吵嚷声中，开始上床休息。天气燥热，臭味熏天，这让学生们很难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入眠。洗身子洗脚的，借东西的，到楼下锅炉处打开水的，拌嘴的，逗贫的，解决白天矛盾的……整个男生宿舍楼像一个炸了营的马厩，我们俗语里有个“乱马营”估计就是来形容学生宿舍的。

    每个楼层都有一个协管老师，但是，几十个寝室几百名正处于青春期的祸乱学生，勤管的喊叫早已被淹没在了学生们乱嘈嘈的声响当中。

    值班老师便协助喊叫——上床啦上床啦！睡觉睡觉啦！

    七八年级过后，是九年级的学生，毕竟是毕业班了，或者说经历了更多的磨练之后，经历了更多的学业重压之后，九年级的状况稍好一些，他们困意很大，但也是在将近十一点多的时候，寝室里才稍显安静。

    我们一般是不去女生宿舍的，因为那里相对来说，比男生宿舍好许多。

    安顿好学生的休息，已经是半夜了。说实话，每周一次的值班，总是让我最发愁的一天。怎样才能有更好的管理办法呢？我总是思考着这样的问题，带着满脑子的困惑进入梦乡的。

    朦朦胧胧之中，电话铃发作起来，我一边拿电话，一边就想，也是呀，还没有听过宿舍的汇报咋就能入睡呢？振作起来一看，果然是男生宿舍那边打来的电话！

    以往，宿舍的零汇报电话，就是我的入寝号令，我打开电话，满心想听到一句“一个都不少”的零汇报电话呢，听到的却是“九年级少了两个学生！”

    是几班的？叫个啥？——我一边问，一边就浑身的皮肤发麻起来。

    十班的，叫啥啥啥和啥啥啥！

    你打电话给班主任了吗？给家长打电话了吗？——我们学生寝室里面，每个学生都有床头卡，寝管室还都有每个学生的登记信息。

    打了，班主任姚老师说，这俩学生都没有请假！

    我一听没有请假，头皮立即就要炸开似的，浑身就紧张起来。

    过去呢，常常有这种情况，学生写了请假条，也经老师批准了，可是总忘记交给勤管一份儿，经勤管老师跟班主任一核对，才知道学生走得匆忙，确已请假只是手续上有问题。在半夜里互相沟通一下就成。但这次呢，两头一沟通，竟然是没有请假！这班主任姚老师也要睡不着觉了！

那么，学生到底是否出了校门呢？我马上又给门岗打电话询问。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。

    门岗查了当天的记录，查到了这两个学生的请假条和登记记录。只是门岗老师说，看起来姚老师的名字很像是模仿的！

    我急了，那你明看出来是模仿的，咋就放他们出去呢？

    门岗老师也急，我是现在仔细看才觉得是模仿的，当时放学那会儿，几千名走读的住校的混搅在一起，我哪能来得及看，哪能看得清呀？

    仔细想一想，也不能责怪人家门岗老师的。就回过头给寝管老师打电话，给班主任姚老师打电话！我们规定，所有老师的电话要全天二十四小时保证畅通，目的也都是为了学生的事儿能够互相及时沟通。

    他们的电话都是忙音。

    一会儿，终于给寝管老师打通了，那边回话说是俩学生中，一个报的是假号，一个终于打通了，家长好一通抱怨：你们连个孩子都管不好呀？好好的咋就跑了呢？跑哪儿了？要是出了事儿丢了孩子，孩子可是从你们学校走出去的，你们可得负责任的！

    寝管老师就问，咋办呢？你再问一问姚老师吧？

    终于又接通了姚老师的电话，我先问这俩学生平时的表现怎样？老家是哪里的？谁介绍过来的？

    姚老师也不急，慢条斯理的跟我说，这俩学生吧，都是不懂事儿的小混混的，光说玩光说玩。我就跟他们说，最后这几天了，坚持参加了中招考试，就玩个痛快，玩一假期，咋就坚持不了这几天呢？你不知道啊，就这俩学生，简直要被我给活活的气死呀！我已经是被急得死去活来了。家长呢，也沟通过好多次了，说是死马当作活马医，在学校学一天是一天，总比在家里强，家长也管不住他们的。

    我急着问，可是，勤管那边打电话给家长，家长说，要是他俩出了事儿，要学校负责任呢！

    姚老师还不急，只是说，我再想想办法吧？再给家长打电话通通气。

    我就在电话里跟她急起来：想啥办法呀？他们好到哪个网吧去？我这就出去找，你也别休息了，咱都出去找吧！

    我拿起电话想给其他的值班老师打，一看时间，已经是一点多了，再稍等一会儿看看姚老师那边的情况吧！

    一会儿，姚老师打过来电话，说，已经跟家长沟通好了，估计俩学生不会惹出什么大事儿来，顶多就是到网吧里打个游戏，明天再到教室里睡睡觉。他们不去找，也答应咱不用出去找了，让俩学生随便玩好了！

    我就说，你敢确定家长不会再找麻烦吗？这个家长的意思能够代表那个家长吗？

    姚老师回话说，打过多次交道了，俩家长关系挺好的，我了解家长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！我也了解那俩学生，不会出啥事儿的，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多次了！

    我心想，这都是没有出啥事儿呀，真要是出了事儿，不把你老师学校弄个底朝天才怪呢！

    不过呢，得到了姚老师的回话，有了她的保证，我也便放心了。就给勤管打了电话，说班主任到底比你寝管老师强，人家答应不用去找人了！

    再一看表，已经后半夜两点多了。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。

    因为我想起来一件被捂住的事儿，就在前几天，本地某中学有三个学生，一人推着车子，一人拉着第三人，第三人弯腰捂着肚子，三名中学生一起出校门被门岗老师拦住了，索要请假条。拉着的学生说，同学有病，病得很厉害，我们找老师找不到，急着要去医院看病，你要是给耽误了看病，出了大事儿你可要负责任！门岗老师害怕生病的学生真出啥大事儿，就放他们出去了。

    后来果然就出事儿了，三个人中淹死了一个。原来学生竟然是装病的，他们实际是到一个水池子里游泳去了。一出事儿，就是大事呀，家长就到学校到教育局大闹起来，据说私下里赔了十万左右的钱，才算了事。

    我躺在床上，想着怕着，怕着想着，就祈祷起来，千万别出啥事儿呀！在祈祷中渐渐合了眼，进入了梦乡。

    睡梦中，我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，学校作为一个教育机构，安全问题却要比教育问题更加重要，学校别叫学校了，叫个集中营得了，因为一个“安全”，这活动不敢搞，那活动不敢弄，连体育课也不能有剧烈运动了，而实际呢，篮球足球单杠跳箱，那一项运动项目不是剧烈活动呢？新课程里设置了许多的课外综合实践活动，可是谁敢领着学生到户外去呢？学生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差，每周一升一次国旗，总要有很多学生晕倒在国旗下，很多老师忧心忡忡却又想不出好办法，每次升国旗，我们面对着国旗，心中升起的既有对祖国的敬仰，更有千万次的叩问，我们的教育究竟怎么了？

    睡梦中，又有电话铃响起来了，人还未爬起来，先是一身的冷汗，就在胆颤中看了电话，发现不是刚才熟悉的几个电话，随即又赶紧接听。

    原来是后院学生食堂那儿的值班老师打过来的，是值班的张老师犯病了。张老师出过一次严重的车祸，撞击了头部，看好病后，却落下个类似癫痫的后遗症，犯起病了很是吓人。我就急急忙忙通知了另外值班的领导老师，一起往后院赶，这中间看了看表，已经三点四十了。

    老师出事儿，比不得学生，我们并不十分紧张，只是赶紧通知了家属，又通知校长找汽车拉到了医院才没有了事儿。

    处理完张老师的事儿，已经四点多天色微明的样子了，我在回寝室的路上，已经碰到了几位学生食堂的师傅们，他们已经开始上班做饭了。

    等我进了寝室后，一开门又吓我一跳，一张白纸飘飘悠悠晃到了眼前，我捡起一看，原来是我们夜巡的老师开出的一张安全告知单，上面写着我的电灯、空调都未关闭，按规定这要扣除我的绩效奖励工资的！

   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，我再也没有了睡意，因为又一个黎明到来了！